線上短視頻培訓公司長沙瀾一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辦公地點的前臺，該辦公地點實際有4家公司。組圖/本報記者
在長沙瀾一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大辦公室內，記者發現了一員工的筆記本上記錄著“承諾式逼單”。
本報記者長沙報道
近日，有業內人士向瀟湘晨報報料：在長沙平川路一辦公樓內，同一個辦公室竟然有4家公司，員工自稱短視頻平臺“內部導師”，宣傳其賬號起號課程能教新手小白“日入千元”，號稱有寶媽一年賺百萬買奔馳，從而誘導客戶交培訓費。
更令人震驚的是，賣課公司有“成熟”的逃避監管、維權的方式：在外地注冊不同公司，“基本上一個月換一個”，培訓、收款等環節的工作人員用不同公司的身份和客戶溝通，同一工作人員也會以不同公司名義對接客戶。在客戶發現被套路后，根本找不到對應的公司維權，工作人員接到投訴選擇無視，“不拉黑，拉黑會被定性為詐騙”。甚至有工作人員炫耀：有人被他們用不同“馬甲”連割好幾遍韭菜。
10月14日起，記者以求職者身份進入長沙瀾一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稱“瀾一科技”)，臥底揭開其與多家合伙公司賣課及逃避監管、躲避維權亂象。
客戶退出直播間，銷售員立即詢問情況
10月14日，記者在招聘平臺搜索“長沙瀾一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投遞簡歷并通過面試。10月15日，記者來到平川路某大樓16樓一間大辦公室，里面有近百名員工。
隨后，調查記者被安排在了一電腦貼有“軒錦科技”標簽的工位上，多名員工介紹，總公司“瀾一科技”，及分公司“長沙軒錦科技有限公司”“長沙乾悅科技有限公司”“長沙溫祥科技有限公司”在一起辦公，4家公司的老板關系是“合伙人”。天眼查顯示的4家企業信息中，看不出存在關聯，但4家公司的注冊地址都是該樓層，門牌號相連?！敖M長”李女士解釋，4家公司為“合作、共享資源”關系。
記者注意到，下午1時許，公司的銷售人員均在聯系客戶，均以老師身份自居，稱呼客戶為“同學”，詢問他們是否有空聽下午2時或晚上7時的“賬號起號”直播課，并在直播將開始前，向客戶發送直播課鏈接。
在直播課程中途，每名銷售員都能通過電腦端的后臺，看到通過直播課鏈接進入直播間的客戶，如有客戶退出了直播間，銷售員會立即詢問情況：“希望你還是認真聽一下，你加老師微信是來學習的，你不聽你加老師微信有什么意義?”
承諾日入千元，內部員工：肯定掙不了那么多
10月16日晚7時，直播間顯示，當晚授課的為“內部導師”蔣瑤，其頭銜眾多，如視頻教育培訓商學院校長、多家MCN新媒體合作總監、累計代運營流量10億+等，并說明該直播課為“平臺內部試聽課”。
蔣瑤簡單介紹了如何注冊微信視頻號，如何使用剪映的“圖文成片”功能生成短視頻，并表示視頻號分成計劃“是蔣老師我發明出來的，是我跟官方那邊直接對接的新人扶持計劃”。
隨后，蔣瑤展示了一個寫著“累計成交金額84萬多元”的界面，并稱：“這是我其中正在開播的一個視頻號后臺，累計收益有84萬多(元)，傭金50%，無人直播是很簡單的。”
蔣瑤還展示了一段微信聊天記錄截圖，稱對方為官方視頻號的王總，在聊天記錄中，這個王總稱蔣瑤去年幫平臺的一個團隊拿到了年度第一，希望蔣瑤能再帶一屆學員，“屆時學員賬號還可以免費對接學員扶持”。
為證明視頻號很容易賺錢，蔣瑤展示了一個名為“測試號888”的賬號，其中“廣告與會員收入”顯示，創作分成高達280多萬元，稱“我就運作了半年，粉絲量有100多萬”。
記者注意到，該賬號等級顯示為“Lv3”，記者查詢官方信息發現，等級“Lv3”的賬號粉絲數應為1000到10000之間，百萬級粉絲數的賬號等級應遠不止“Lv3”。
蔣瑤還承諾稱，學員15天內必定賺回學費，“第一個月收益達到6000元，第二個月三個玩法一起做，收益不低于1萬元”。
在最后，蔣瑤還特地用紅色的文字標注稱：“今天拿到名額的，未來年收入20萬元到100萬元。”
對此，記者詢問了軒錦科技的另一個組長廖先生，廖先生稱：“會教他們一些，但是能不能掙那么多?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庇浾邌柤斑@是否算虛假宣傳，廖先生表示：“你看現在網上買個東西，你永遠買不到他手里的那個東西，都是套路，多多少少會夸大一些宣傳。”
同樣的疑問，軒錦科技法定代表人肖先生認為：“這不叫夸大宣傳，叫作營銷?！?
然而，記者發現，騰訊公司官方所屬“微信視頻創作安全中心”公眾號于9月20日發布了一則公告稱，“視頻號沒有授權或者委托任何個人或者機構發布付費課程或提供相關培訓”。
客戶稱沒錢，銷售員不斷勸其找人借錢
蔣瑤在直播過程中，詢問了來直播間聽課的每個客戶的年齡，記者在滾動的評論中發現，大部分客戶年齡在35至65歲，幾乎都為中老年人。
而在蔣瑤講課過程中，舉了三個學員案例，也碰巧全部都是中老年人，且是曾經從未接觸過視頻號的新手小白。
蔣瑤給大家看了一段微信聊天記錄稱，自己去年有個56歲的學生羅某，平時在家帶孫子，無退休金，“平時她在家說話做事都沒什么底氣”。在學習發布了第一條視頻的次日，其就獲得了60元的收益，“七八天后，她一共拿到了2176.8元的廣告分成”。
一個客戶在評論區詢問蔣瑤：“我今年59歲了，能學會嗎?”蔣瑤回應：“當然可以，在這樣的平臺，沒有人賺不到錢?！?
另一案例為一寶媽胡某，其稱自己七八年未工作，“婆婆看我不順眼，老公經常讓我不開心”。在其成為蔣瑤的學員并做了一年多的視頻號后，“到9月她總共賺了有一百多萬了”。蔣瑤還貼出了其購買奔馳E系的照片。
不少聽課的客戶也紛紛表示，自己也是在家全職帶娃的寶媽，對該案例的共鳴度極高。
最后一個案例為68歲的農戶徐某，其稱兒子在外經商失敗，負債30萬元，妻子因此氣病了，在成為蔣瑤學員并做了一個月視頻號后，蔣瑤展示了其收入界面的截圖，截圖顯示在2023年12月，徐某幾乎每天都有視頻號收益提現，少則一天700多元，多則一天3400元。
評論區不少聽課的學員紛紛表示“太香了”，要報名付費踏上發財路的心蠢蠢欲動，而內部員工也混在評論區里大力夸贊蔣瑤，稱要跟其學習視頻號起號。
直播結束后，銷售員們跟未交錢但在直播間聽課時間較長的客戶打電話。記者注意到，一名銷售員在聽客戶稱“沒錢”后，不斷勸其向朋友借錢周轉，并表示不需要交直播間表示的2880元，可以只交1500元定金。
記者詢問學費具體金額，廖組長稱，最低是1500元，如果補不齊2880元，可告訴客戶申請了優惠，目的就是讓客戶交錢報名。
有人被輪番割韭菜，交了三次學費
直播結束后，工作人員在直播間評論區發布了4個“報名老師”的企業微信，蔣瑤表示添加報名老師的企業微信，就可以交費報名了。
記者注意到，該4個報名老師的企業微信，分別屬于4個不同的公司主體：婁底市婁星區玉某科技有限公司、婁底市婁星區大某科技有限公司、漣源市鉅某科技有限公司、婁底市婁星區冰某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而銷售人員使用企業微信的公司主體為婁底云某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其中沒有一個公司主體為軒錦科技或瀾一科技。
工作人員透露，負責報名、收款、授課的工作人員，披上上述不同“馬甲”公司的身份，每個公司不重名，實際都是同一伙人在幕后操縱。
對此，組長廖先生解釋：“用哪個就叫哪個名字，你看我們前面用的是(婁底)云某科技公司，我們以前還用過紹某信息、紹某科技公司，我們只能按照主體走，我們在用哪個主體，我們就是哪個公司?！辈⒅钢聊环Q，“這是我們老板自己注冊的，9月30號才注冊的，是個新主體。”
記者詢問此前使用的公司主體的企業微信是否被封禁，廖先生表示肯定：“本來就查得嚴，基本上一個月換一個?！?
在黑貓投訴平臺，記者搜索發現，漣源市鉅某科技有限公司、婁底婁星區紹某科技有限公司均有不少投訴其虛假宣傳、退款無門的消費者。
投訴中提及的“蘇禾老師”，經銷售員證實，也為軒錦科技的一名直播講師。
對于客戶報名后退款的問題，一名銷售員告訴記者：“鍋都甩到售后去，我之前也是這樣，有個客戶天天找我，前面一個星期回復她，后面我理都不理她?！?
對于可否刪除、拉黑客戶，該銷售員表示：“肯定不能拉黑他，你一旦拉黑他，他舉報你，這個單就必須要退了，(有關部門)可以直接把你定義為詐騙?！?
在一個名叫婁底云某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企業微信群內，一名叫“孫X平”的學員，被這伙人用了三個不同公司輪番割韭菜，交了三次學費。
記者詢問組長李女士該聊天內容是什么意思，李女士解釋：“加微信都加了好幾次了，只是換不同的老師，讓她再交錢，相當于她在三個人手里交了三次學費，只是不同的導師(的名義)?！辈⒈硎?，“再給她換個老師再讓她交錢?！?
另一名銷售員在向客戶介紹課程時發現，有一個客戶十分眼熟，“是之前在我紹某科技的號那里交了1500元的，他現在又加到我這里來了，紹某科技是我們之前的老主體了”。
進展
市監局工作人員近期將上門查處
10月23日，記者將情況反饋給了湖南湘江新區商務和市場監管局，工作人員表示近期將上門查處。
當日，記者表明身份來到上述4家公司位于長沙平川路的辦公地點，負責運營板塊的唐先生告知記者，4個公司的負責人均不在長沙。
記者注意到，本該是工作日的上班時間，該公司員工卻所剩無幾，唐先生表示，系公司“放假了”。
記者在某求職App搜索“瀾一科技”，發現其此前發布的多個招聘信息目前已全部刪除。
對于本報調查該公司曝光的系列問題，唐先生表示，如公司有客戶投訴，公司是會有售后人員處理的，“我們沒有套路任何人，他們不學了，我們可以退款的，與客戶的聊天記錄都可以查得到，售后、交付都在這邊”。
記者問及其是否與微信視頻號有內部合作關系，唐先生稱：“這個我不清楚，但是學員月入過萬的還是有的。”
對于為何注冊了多個外地公司“馬甲”用于報名、收款、培訓等環節，唐先生表示該問題也需要由負責人答復，“他們還在婁底，要兩三天才回來”。
對于使用不同“馬甲”與客戶簽訂培訓合同，但從未使用上述4家公司的名義，公司一個行政人員認為：“這感覺不是特別重要吧，因為我們都是用的正規注冊的《營業執照》和他們簽合同?！?
唐先生在聯系了軒錦科技的法定代表人肖成果后，告知記者暫時不方便電話溝通，會在稍晚致電記者。截至發稿，記者未收到正面回應。
本報記者
來源：瀟湘晨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