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建華
我伏下身。娘說,我自己走。娘說自己走時,我緊繃的心略有放松。
接弟弟電話時,我不知娘摔得多厲害,以娘的性格,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讓家里人打我電話的。有次搬柴火,被屋場里的蛇咬了一口,娘都沒吭聲。弟弟電話里說,你趕緊聯系一下醫院,娘摔了一跤,喊痛,吃不下飯。我沒敢問太仔細,匆匆請個假,就往人民醫院門診樓趕。弟弟說,已經送過來了,你在門口等就是。
二十多分鐘后,妹妹白色吉普車過來了。我匆匆打開車門,娘半躺在后座,看見我,嘆了一聲,哎,我要他們莫打電話,我怕你嚇著。都什么時候了,娘還在說這些。我急急忙忙伏下身子,說,我背你去做檢查!娘肯定很疼,一臉艱辛的樣子,哼了幾聲,堅定地說,還是,我自己走。
當時,下著小雨,妹妹撐傘過來。我摟著娘,往門診艱難挪動。見娘能開步,我略略松弛了一下緊繃的心。但愿,我一向健旺的娘只是一場驚嚇,無大礙,就像她以前不小心摔了一樣,能很快就好。
提前聯系,提前掛號,所以門診檢查、拍片都很順利。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醫生特認真,對著片子反反復復看,爾后肯定地說,要住院,必須的,這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好在,妹妹做好了娘要住院的準備,帶了一些簡單的衣物。我們很快辦好了娘的住院手續。娘見忙前忙后的崽女,一臉愧疚,說,我以為沒事,沒想到這么麻煩。
骨傷科住的,都是摔傷的、扭傷的、出車禍碰傷的人。娘住的病室有三個床。醫生反復交代,病人只能臥床,千萬不能挪動,哪怕吃喝拉撒,都只能陪護人員幫忙。這,就只能苦了妹妹。
因為五一節,我剛好有幾天假,就擱下手頭的事,天天往醫院跑,帶一點湯水或者零食,有給娘吃的,也有給陪護的妹妹或者病室的病友吃的。
過了兩天,醫生將我叫到辦公室,說,還是要做手術的,否則,腰可能會直不起。
五月六日八點十五分,護士準點推著擔架車來病房接。我們擔心娘怕,一起送她去手術室的門口。在等候時,我有意無意地給她輕描淡寫地說了手術程序。娘其實也明白,看著我們都在,輕嘆一聲:有什么好怕呢?
擔架車推出來時,娘很平靜,好像并不是特別疼。我問,應該不痛吧?娘說,怎么可能不痛?脹比痛更難受的。
第二天,我們就按醫生的吩咐,給娘套上護腰硬襯,扶娘在廊道上緩慢行走。畢竟,有幾天沒下床了,腰又不敢用力,娘雙腳顯得遲緩,如同剛學步的孩子。娘走一個回合,就在條凳上歇歇。我和妹妹輪流攙扶著娘走,帶著一點勉強,直到娘實在走不動了,再回病床休息。
病室的門,大都是敞開的。走廊的最東頭,有個老人在呼天搶地。娘問,他摔得蠻厲害呀,這么嚎?妹妹說,摔斷了骨頭,兩個崽在外打工,沒人照護呢!
娘輕嘆一聲,何得了啊?你曉得有多痛不?有崽女在,還可能痛得輕點,偏偏都不在。妹妹笑道,崽女在,又不能分擔,不一樣是喊痛啊?
娘照樣是輕嘆一聲,但聽上去,和前幾天嘆的不一樣了。有晚霞的光,透過窗玻璃射進來,娘臉上有了生動的表情。
我突然覺得,娘說的在理。
是啊,娘終會老去,娘的腰遲早彎曲,倘若我們做崽女的,多盡一點心,娘的痛就會減輕一點點。
老了,崽女就是娘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