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齡雕像。通訊員 攝
劉靜
有人說,中國詩歌的蔓延是隨著詩人的貶謫和流放而延伸的。王昌齡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王昌齡,長李白三歲,二者都是生時就負盛名,李白被譽為“天上謫仙”,王昌齡被譽為“詩家夫子”“七絕圣手”。天寶七年(公元748年),王昌齡因一場官場風波“言事犯上”,由“江寧丞”(江寧,今南京)再貶“龍標尉”。七年之后,即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玄宗大赦天下,王昌齡終得辭官離開龍標,北上還鄉。可惜返程中于唐肅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路過亳州(今安徽亳州),無故被刺史閭丘曉殺害。
我寄愁心與明月
王昌齡幼時雖出生顯赫的瑯玡王氏,但家境早已窘迫,“久于貧困,是以多知??嘀隆薄?3歲,他前往嵩山學道,歷經三年的道家隱居式生活。26歲,他投筆從戎,心懷壯志西出長安,渴望在邊疆建功立業。幾年的邊塞生活成就了他“邊塞詩人”的稱號。公元727年,29歲的王昌齡赴京城長安應試,考中進士,補任秘書省校書郎,后改任汜水縣尉,再遷為江寧丞。41歲,因事獲罪,謫赴嶺南。42歲,遇赦北還。
天寶七年(公元748年)九月,51歲的王昌齡再次被貶。此時身在揚州的李白送上了千古送別絕唱:“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李白《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
春天從江寧沿長江上行,經安徽、湖北,在秋天到達巴陵(今岳陽),上一次王昌齡來到巴陵,是被貶嶺南遇赦北還。如今時隔數年,心境完全不同?!跋喾瓿?,舟在洞庭驛。具陳江波事,不異淪棄跡。杉上秋雨聲,悲切蒹葭夕。彈琴收馀響,來送千里客”(《岳陽別李十七越賓》節選)。
日落時分,蒹葭蒼蒼,王昌齡凝視湖面,回想壯年時邊塞的蒼涼和廣漠,似乎又回到了那片無垠的大漠之中,“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出塞》)。
王昌齡在武陵(今湖南常德)遇見了桃花盛開的春天,隨后他乘舟向西南方向溯沅水而上,抵達了辰州(今湖南沅陵)。在這里,他再度與司馬盧溪相會,推杯換盞間,王昌齡揮毫潑墨,留下一首臨別贈詩:“辰陽太守念王孫,遠謫沅溪何可論?黃鶴青云當一舉,明珠吐璜報君恩”(《留別司馬太守》)。
一片冰心在玉壺
昔日王昌齡在江寧丞任上時,那里有一座芙蓉樓,樓前花團錦簇,種滿了木芙蓉。他曾與夫人攜手漫步于芙蓉花下,吟詩作賦,留下了無數美好的回憶。而今,命運弄人,當王昌齡被貶龍標的敕令傳來時,因病臥床的妻子聞此噩耗而氣絕身亡,悲痛的王昌齡帶上了一株寄托無盡思念的木芙蓉,只身前往龍標。
在沅水與?水交匯處矗立著一座臨江樓,這里是龍標縣衙的公房,也是初到龍標的王昌齡棲身之所。自此,這株木芙蓉便被種在了臨江樓前,而臨江樓亦被王昌齡改名為“芙蓉樓”。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芙蓉樓送辛漸》)據當地方志記載,這首著名的七絕《芙蓉樓送辛漸》寫于黔陽古城,但是多年來許多研究家認為此詩作于王昌齡任江寧丞的丹陽(今江蘇鎮江市)。這首享譽唐朝詩壇的名作,后來也成為江寧與龍標“筆墨相爭”的文化標的。
盛夏的傍晚,詩人獨自立于溪邊。此刻,蒼翠的山巒與皎潔的明月給予了這沉淪一生的“七絕圣手”無盡的力量?!般湎耐碜銢鲲L,春酒相攜就竹叢。莫道弦歌愁遠謫,青山明月不曾空”(《龍標野宴》)。
大概因早年務農加年過半百屢遭貶謫,王昌齡對底層的百姓更多了同情心和親近感。他深入民間,實地考察,體察民情。公堂之上,他公正廉明地處理著各類案件,“分判眾曹”井然有序;親自參與并監督稅收的征收工作,“收率課調”精準無誤。
作為“詩家夫子”的王昌齡并未止步于此,除了在芙蓉樓內撰寫《詩格》這部詩論著作外,他還嘔心瀝血地創辦了邊民學堂——龍標書院。
王昌齡被貶龍標,固然是王昌齡之不幸,但卻是龍標之幸、百姓之福,王昌齡在龍標八年,“為政以寬,政善民安,被百姓譽為仙尉”。
千淘萬漉雖辛苦
對節義操守的信奉與對功業理想的執著,在折磨王昌齡靈魂的同時,也支撐著他的靈魂。“莫道讒言似浪深,莫道遷客是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浪淘沙·其八》)。
對于王昌齡而言,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故舊與好友的來訪,便如同節日般令人欣喜。在送別好友歸長沙時他嘆息:“桂陽秋水長沙縣,楚竹離聲為君變。青山隱隱孤舟微,白鶴雙飛忽相見”(《送萬大歸長沙》)。
王昌齡雖“愁”但卻并未陷入自怨自艾的漩渦而萎靡不振,歲月沉淀中越發展現出驚人的豁達與寬容。他用自己的經歷與智慧,為同處在人生至暗的友人們送上慰藉,試圖勸導他們坦然接受現實,積極展望未來。在芙蓉樓古樹下送別好友柴侍御時他說:“流水通波接武岡,送君不覺有離傷。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送柴侍御》)。
他期待“遠謫誰知望雷雨,明年春水共還鄉”(《送吳十九往沅陵》節選);他相信“譴謫離心是丈夫,鴻恩共待春江漲”(《送崔參軍往龍溪》節選);他憧憬“堯時恩澤如春雨,夢里相逢同入關”(《西江送越弟》節選)。
回顧夫子人生最后八年的貶謫生涯,他遭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磨難和挫折,但這些困境并未將他擊垮,反而成為了他詩歌創作中的磨礪石,鍛造出了他更為深邃而富有力量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