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石鼓書院位于衡陽市石鼓區,其原為唐元和年間所建之“李寬中秀才書院”,宋初得朝廷賜額“石鼓書院”,從此名揚天下,一度躋身“天下四大書院”行列。自宋代以來,朱熹、張栻、湛若水、鄒守益、蔡汝楠等學術大師先后講學于此,石鼓書院一度成為湖湘學術中心,與北面的岳麓書院交相輝映。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書院改制詔令發布后,其先后被改為中學堂、南路師范學堂、女子職業學校等。2006年,書院重修開放。
石鼓書院。資料圖片
馮天賜
在中國書院史中,湖湘大地誕生了眾多名山圣院。晚清中興名臣曾國藩在《重修胡文定公書院記》寫道:“天下之書院,楚為盛;楚之書院,衡為盛?!痹诤娲蟮氐暮庵?,有這樣一所書院:建院甚早,誕生于書院初創的泱泱大唐;成名四方,宋代即闖出“天下四大書院”的名堂;文脈悠長,留下千年的濃墨書香。這所書院如今靜靜地矗立在衡陽市石鼓區蒸水與湘江交匯處,背依兩江,迎接八方,溫婉地吟唱著湖湘文化的魅力——這就是石鼓書院。
一
到達書院前面的文化廣場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石鼓七賢”雕像。我在旁邊矗立良久后終于明白,他們覽勝賦詩、建院修繕、會講育人的故事為石鼓書院的千年歷史奠定了基調,放在這里,可謂別有深意!
步長廊,經禹碑,穿山門,我進入書院核心建筑群。李忠節公祠、武侯祠分列兩側,繼續深入,掩映在先師后、藏匿于翠微間的便是大觀樓了。繞過大觀樓,合江亭靜靜地屹立在江邊。門口亭柱上有衡人祝澹溪所作對聯“廣廈構眾材,報道蛟龍騰浪去;兩水夾明鏡,合信風月入亭來”,我屏息凝神,慢慢走進亭樓,一樓堂中懸掛著一代大儒王闿運所撰藏頭聯“石出蒸湘攻錯玉,鼓響衡岳震南天”。登亭望遠,思緒早已飄入青云,我深深地為石鼓文化基因中的浪漫與豪氣所折服。
試想從遠處眺望,頗具寫意之風的白墻黛瓦與身后的滾滾江河交相輝映,石鼓的千年風流在眼前流星趕月般地一一浮現,湖南人的婉約與豪邁似乎在這幅天地水墨畫中奔騰了起來。究竟是怎樣的一所書院,能如此生動地詮釋湖湘文化的內涵與精髓?
“石鼓名山始自唐,天開此處讀書堂?!笔臅鹤溆谑纳?,與其“姊妹”岳麓書院同樣都是“院以山名,山因院盛”。
蒸湘鐘靈,石鼓毓秀。唐德宗貞元年間,衡州刺史齊映于石鼓山北面蒸湘二水匯流之處建“合江亭”,大儒韓昌黎曾登亭臨江,感懷賦詩。而后憲宗元和年間,士人李寬中(一說“李寬”)“愛石鼓山拔起蒸湘二水之間,明爽秀麗”,遂結廬建院讀書山上,當時的刺史呂溫常往訪之,淺斟低唱,留下了《同恭夏日題尋真觀李寬中秀才書院》一詩。書院初起,方興未艾,石鼓書院的前身李寬中秀才書院就這樣躋身中國歷史上最早一批書院的行列。
北宋至道三年(997年),州人李士真蹈寬中書院之遺跡而重構之,與衡州士人談笑往來,講學其中。后又得朝廷賜額“石鼓書院”,并撥學田以維持書院運行。從此,石鼓書院躋身“天下四大書院”行列,又一次走在了全國書院發展的前列。
到了南宋,書院呈現出與理學一體化的趨勢,理學家們紛紛以書院為依托,著書立說、講道論辯,書院成為大大小小的學術中心。石鼓書院自然也不例外,其因“東南三賢”之朱熹、張栻二人講學論道于此而成為理學圣地。乾道三年(1167年),朱熹不遠千里,專程從福建崇安趕赴長沙,與張栻在岳麓書院論道兩月,開不同學派會講之先河,史稱“朱張會講”。二人朝望赫曦、夕登岳麓,講論兩月有余,甚至三日夜不能合,仍未盡興,于是共赴南岳。
據明萬歷十七年(1589年)刊本《重修石鼓書院志》記載,朱熹“與張南軒同游南岳,講道倡和間,亦寄跡于書院”,清光緒六年(1880年)刊本《國朝石鼓志》稱朱熹“罷歸監南岳廟,與諸生講學石鼓書院”,張栻“往來省侍,過石鼓山與朱子講學,攬勝合江亭”。在明清時人所作的關于石鼓書院的記文中,我們時常能看到朱張二人講學于此的有關記載。繼官方認可后又有大儒過化,書院成為理學名地。后人感懷,因建先賢祠,祀韓愈、朱熹、張栻、黃幹、李寬、李士真六人,萬歷年間又增周敦頤,合為七賢祠。
二
石鼓書院孔子像。資料圖片
縱觀石鼓書院千余年的歷史,從來不乏不同學派、不同書院、不同思想的交流與碰撞。這些思維激蕩的火花流進了書院的血脈,刻進了書院的基因,也促進了書院的新生。繼朱張會講余緒,石鼓書院迎來了一位心學鴻儒——傅夢泉。
傅夢泉自幼聰穎,每每讀書即有所得。稍長,他跟隨陸九淵在撫州金溪槐堂書屋斟經論義,領悟迅速,在心學上頗具造詣,深受陸九淵喜愛。每次與人論起門下之士,陸九淵都推舉傅夢泉為第一,張栻亦稱其為陸門上足。淳熙二年(1175年),傅夢泉登進士第。其先任官澧州,后分教衡陽,掌石鼓書院教席。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备祲羧獙⑾笊綄W派的精髓帶到了湖湘大地,贏得了湖湘士子的尊敬,也激發了他們探求不同學派思想異同、追尋宇宙真理、體悟人生風雨的熱忱,湖湘子弟咸入其門。而他本人,亦暢快于書院自得之生活,有悠然終老之意。淳熙十四年(1187年),陸九淵建精舍于貴溪應天山,名曰“象山精舍”。五年之間,登象山門執經問禮者千人,象山精舍成為南宋四大書院之一。陸九淵多次寫信邀請傅夢泉至象山任教,都未曾撬動他的心。繼傅夢泉之后,曾任象山書院山長的湯漢又為石鼓書院作記,為湖湘士子言。
明代是石鼓書院興盛的又一時期,書院鴻儒往來,談笑風生,成為王湛學派學術大師們樂教之勝地。據《重修石鼓書院志》記載,嘉靖年間,湛若水“至書院,與督學應公會講”,陽明高徒、江右王門主心骨之一鄒守益亦“至書院,和昌黎韻,會諸生講論旬日”,并著有《教言二十五篇》以囑咐石鼓諸生。王、湛之學俱為明代中期之顯學,史稱“時天下言學者,不歸王守仁,則歸湛若水”。在二人的宣傳下,石鼓書院迎來了一批在當時學界、政界具有重要影響力的名人講學,如甘泉高足蔣信、蔡汝楠,陽明再傳弟子王宗沐、羅汝芳、趙貞吉等。其中,蔡汝楠不僅親自講學,還憑借衡州知府的身份,對石鼓書院加以擴建,進一步擴大了書院的影響力。繼象山心學后,王湛心學與湖湘學又在石鼓書院交流碰撞。
蔡汝楠受業于湛若水,當他移官衡州時,自然對老師湛若水過化之地石鼓書院念念不忘。明人廖汝恒在《蔡白石先生講院記》中講道:“(蔡汝楠)政暇,課諸生于石鼓書院。顏東西兩齋‘主靜’‘定性’,條為規約,要以學文敦行,辨志慎習,篤倫常,識仁體,命諸士日以此相考質?!辈倘觊谑臅簲U建學齋、訂立學規,并時常以書院先賢考亭、南軒、甘泉、東廓的事跡來鼓勵石鼓學子積極進取。在蔡汝楠的支持下,石鼓書院“風聞鄰邦,長、永二郡諸生及官師舉監,皆負笈來學”。
書院因交流而興盛,文化因融匯而多彩。我在石鼓書院的千年畫卷中看到了湖湘士人的一種氣質,看到了湖湘文化的一種氣魄。這里對于象山學派、王湛學派的接納與包容生動地詮釋了湖湘文化的兼容并包。湖湘文化在形成與傳承的歷史過程中鑄造了湖湘士人的性格,湖湘士人又以實際行動為湖湘文化注入新的內涵。
三
自宋至清,石鼓書院數遭兵燹,時有坍圮,而又不斷重修、增建,足以顯示出其在衡州人民心中崇高的地位。據有關統計,石鼓書院大規模重修至少11次。其中,絕大部分都由知州、知府、刑獄使等各級官員主持。除進行修復書院建筑等基本建設工作外,他們往往還給書院劃撥學田、捐贈書籍與膏火。除此以外,許多官員都親臨書院,了解教學、管理情況,訂立學規,或進行講學活動。石鼓書院完成了從創建之初“私”到重建以后“官”的轉變。官方力量的支持、衡州民眾的關心、大儒巨擘的栽培,不斷拭去石鼓書院身上的風塵,而石鼓書院也用培育的眾多英才回饋社會。
僅就《石鼓書院志》中的零星記載來看,石鼓諸生中取得科舉功名的如下:宋乾道八年(1172年)進士3人,王居仁、鄧友龍、鄧友齡;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舉人6人,李孟彰、王大韶、譚汝賡、徐應南、彭良臣、陶賓;清光緒六年(1880年)進士4人,祝松云、譚鑫振(一甲第三名,探花)、楊依斗、陳鼎。上述數據中,有清一代近三百年竟無一名舉人,因此可以肯定,以上數據遺漏尚多。且以清光緒六年數據為例,同年湖南籍進士為14人,石鼓書院獨居其四,不可謂不盛。
晚清時期,內憂外患的局勢深深牽動著石鼓士人的心。當時的山長大多教育諸生關心國事,圖雪國恥。石鼓學子講經論學的同時不忘國事,發揚湖湘文化經世致用、傳道濟民的傳統。這一時期,書院走出了“中興四大名臣”彭玉麟、著名書法家彭述等積極投身民族復興的學子。
此后在清末書院改制潮流中,石鼓書院先后被改為中學堂、南路師范學堂、女子職業學校等。清末民初畢業的石鼓學子,以何海鳴、謝彬、王祺、屈子健、夏明翰、廖兆鳳等為代表,大多走上了爭取民族獨立、人民解放的道路,許多人為此付出了生命。
1944年,在壯烈的衡陽保衛戰中,石鼓書院在日寇的炮火之下化為廢墟。2006年,衡陽市政府按照清代的布局重修石鼓書院,禹碑亭、山門、展廳、武侯祠、李忠節公祠、大觀樓、合江亭等建筑陸續修畢。衡云湘水,斯文定有攸歸。時至今日,石鼓書院雖已不再作為育才之地,但其千年文脈卻散落在衡州大地,不斷地為當地的教育事業注入精神力量。
空山新雨,舊院新顏,白墻黛瓦中訴說著書院的漫長歷史,千年書院又重新屹立在蒸湘二水之上。站在院中,我神交萬古、窮覽千載,認真地品讀著石鼓書院這本厚重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