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道書院。唐曉君 攝
簡 介
近道書院位于永州市江華瑤族自治縣界牌鄉小源村,其前身為始建于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的永興庵,后為永興寺。光緒戊戌變法時,廢科舉興學堂,改辦書院,成為江華四大書院之一。1924年改名喇叭口完全小學。后更名為界牌農業中學、界牌紅星中學、界牌中學。1997年恢復為喇叭口完全小學至今。
唐曉君
從高空俯瞰,這里的土地被河流日夜沖刷,天長日久成了一只喇叭狀。不知始于何時,村人把這塊瀕臨瀟水的方圓之地稱為喇叭口。小小的喇叭口不簡單,其上建有近道書院。
一
8月的一個清晨,我們從江華瑤族自治縣縣城出發,往東北方行進,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界牌鄉小源村喇叭口。車停在一面白色高聳的牌坊前,右邊有一口圓圓的水塘。水塘不大,四周古木環繞,掩映一池天光。
下得車來,見有一座永州市文物保護單位的潔白碑刻,才知此時正身處近道書院的大門外。瞬間一股濃郁的田園芬芳迎面而來,忍不住深吸幾口。
牌坊下,大門緊閉,圍著鐵柵欄。一棵上了年紀的桂花樹傾身探頭,越過柵欄。柵欄上爬滿了野葡萄,手掌般的綠葉層層疊疊,似乎提醒人們不得輕易靠近。這怎么進去啊?還是問問人家吧!還沒開口,迎面走來一位五十來歲的保安大哥,略黑的臉微笑著:“是來看近道書院的吧?跟我來?!?
原來牌坊右邊就是喇叭口完全小學的校門。邁進校園,只見三幢樓房呈“凹”字形,將古老的近道書院三面圍住,歷史與現實在這里和諧相融。
書院主體建筑有三棟,均是青磚灰瓦白墻,無形之中分隔成兩個院落。建筑風格不一,可見經過幾番改造。前后屋舍逐棟抬高,有“步步升高”之寓意。如果加上院內的桂花樹,亦有“蟾宮折桂”的美好祝愿。院落內,芳草萋萋,圓形石、長條石、碑刻、老井散落其間。兩排古舊的樓房,次第矗立,氣度非凡。中間留白處,似天井,可以給沉悶的書房透進明晰的光線和清新的空氣。累了,困了,看樹望天,看云飛鳥過。
走過回廊,來到后屋,據說這就是藏書樓。曲徑通幽處,我們無意驚起兩只麻雀,它們慌亂地飛走,像被打攪了晨讀的學子。和煦的陽光爬過樹尖,透過木窗灑進來,白白的墻面愈加明亮,顯露出上面的斑斑字跡,亦將一幅“蜘蛛俠”的“八卦圖”鍍得一片燦爛。門半開著,似在等人,不知是等學生,還是等先生。走進去就如加入了一個捧讀詩書的場景,素凈柔和,嫻靜淡雅。
轉至前院,首先闖入眼簾的是高聳的牌坊,先前在院外看到的是正面,此時看到的是它的另一面。還有三株桂花樹,遮天蔽日。在靠近柵欄的一棵大樹下,矗立著一塊發黃的石碑,格外顯眼。盡管石碑有明顯的修復痕跡,碑文依然筆筆可辨,內容為“清正于乾隆九年價買駱宗科田地山場宅居地喇叭口界限契……”清楚表明這是因地契糾紛而打官司的衙門判決書,從中足以證實近道書院的建造時間及辦學歷程。
山聯九嶷之秀,水會濂溪之清。近道書院的辦學史,可追溯到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一直延續至今,已二百五十年有余。同一時期與之齊名的江華“四大書院”,如沱江、錦田、三宿書院,早已了無蹤跡。
轉過身來,見一對青石柱,大氣地撐起一座兩層門樓。青石柱上鐫刻一副對聯,“近接九嶷奇景,道傳千古正宗”,雖歷盡滄桑,依然清晰可見,透出隱隱的紅色。書院之得名,大致出自這副鶴頂格的對聯,“近”“道”二字猶如仙鶴頭頂上的一點紅,突出而明顯。老子《道德經》曰,“上善若水,故幾近于至道”,這或許就是書院辦學宗旨的最好詮釋吧。不過,始建者、撰聯者何方人氏,至今仍然是個謎,尚待考證。
古人言“宅以門戶為冠帶”。青石柱的后面是條石砌筑的廣亮門框,下有石門檻,嵌著一對四方的石門墩,雕工精美。雖無雕梁畫棟,有了匾額、碑刻、對聯,書香氣飄溢出來。初建時,這里應是近道書院的大門。
二
刻石成碑,樹碑立傳,是中國記錄歷史的古老傳統。徜徉之間,瞥見近道書院屋基處嵌著四塊碑刻。右墻角的一塊鐫刻“積善余慶”四字,其下落款為“辛丑年湯金釗”。尚有墨寶“修德自求多福,積善必有余慶”一聯,現存于浙江蕭山博物館。此處的辛丑年即1841年。
湯金釗何許人也?查詢得知,他生于1772年,逝于1856年,浙江蕭山人。二十二歲中舉,鄉試第一。二十七歲中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歷任湖南學政、江南鄉試正考官、江蘇學政、左都御史、禮部尚書、吏部尚書、協辦大學士等職。咸豐四年(1854年),加太子太保銜,并賜御書“慶衍恩榮”匾額。兩年后逝世,謚號文端。他乃四朝元老,為官六十年,歷經宦海沉浮,始終秉持忠良、正直、勤勉、清廉的操守,是為清末的一股清流。撰寫此字時他已69歲高齡,正值第一次鴉片戰爭期間,因反對穆彰阿,支持林則徐,遭人誣陷,被降四級調用。此處刻上自己的姓名,就確定了與近道書院的血脈關系。
其余三塊碑刻,均未見署名。一塊是“廟堂出入,山水游吟,世自欽羨,今兩待之”?!熬訌R堂之高則憂其民”,擇一處清幽雅致的書院,傳道授業解惑,既歸隱山林,與世無爭,追求內心的安寧與自由,細品生活的靜好,還能培養以天下憂樂為己任的人才。如此兩全其美、美美與共的“兩待之”,不正是普天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境界嗎?
另一塊是“云鶴閑來”,一半露在墻外,一半隱在墻里,猶抱琵琶半遮面。字體似何紹基書法,筆意縱逸超邁,時有顫筆,醇厚有味。此語出自晚唐詩人李洞的《贈僧》一詩:“不羨王公與貴人,唯將云鶴自相親。閑來石上觀流水,欲洗禪衣未有塵。”閑云野鶴,比喻遠離塵世、隱居不仕的人。此碑與前一碑有異曲同工之妙,文字里滿是意象與禪意,表達出一種態度、一種追求、一種生活方式,似乎與偏僻山野之中的書院很是適配。
還有一塊“薪傳遙接”,是篆體鐫刻?!靶絺鳌保耠m燒盡,火種仍可留傳;“遙接”,從久遠的文化中接續過來、傳承下去,是為繼往圣之絕學。
碑是意味深長的石頭。目前所知的這四塊石碑,古意盎然,字體豐滿,筆鋒蒼勁,意境高遠,可見近道書院當時學風嚴謹,學術盛行,聲名遠播。
如今,這里依然是一所完全小學,擁有兩百來個學子,十八位先生,可以說是近道書院薪火相傳、弦誦不絕的明證。聽聞縣里已撥款二十萬元,用于書院的搶救性修繕。
走得再遠,都不能忘記來時的路。我們依依不舍地坐上車,頻頻回望。近道書院內,桂花樹參天蔽日,草木芬芳,瑯瑯書聲破空而來,驚起一群群鳥雀。喇叭口外,瀟水日夜不息,浩浩蕩蕩,奔向遠方。側耳細聽,也能聽到隱隱的讀書聲,在天地間往復。